江南APP下载1992年,山东淄博沂源人朱新礼,决定辞去县外经委副主任职务。当时,外经委办公室总共6个人,1个主任,4个副主任。5个主任每天的工作就是看报纸,唯一的下属扫地打水。他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,觉得太难受。
他找到县领导,要求“给我一个全县最差的企业干”。那个“最差的企业”,就是沂源县罐头厂。他还提出对工厂的资产重新评估,把体制改一改。经评估,当时工厂亏损超过千万元,银行负债450万元。他买下了这家工厂,代价是承担450万元的债务,外加养活原厂数百名工人。
朱新礼发现美国和欧洲果汁市场很大,觉得中国有十几亿人口,以后也会形成喝果汁的习惯,就想利用沂蒙山区的水果资源,让罐头厂转产浓缩果汁,出口国外。
由于在外经贸委工作过,他比较了解国际贸易中的补偿贸易,最常见的就是先从国外引进设备,利用设备生产出来的产品,抵偿设备投入。经过努力,他与德国一家浓缩果汁设备供应商达成补偿贸易协议,并通过“远期信用证”的融资方式,引进了中国第一条现代化的浓缩果汁生产线。用他在职工大会上的话,就是“用外国人的钱,买外国人的设备,再去赚外国人的钱”。
1993年,朱新礼带着生产的苹果浓缩汁,一人去了德国慕尼黑食品展览会。他后来回忆:“我女儿在北外学习,她老师的孩子在德国,我找到他的孩子给我在德国当翻译。那个时候,我一下子柳暗花明,找到了瑞士的买主。”
当他落地北京,瑞士公司的信用证已经开到他公司的开户银行。3000吨苹果汁的订单,价值500多万美元。“我说这真是救命的钱啊,一下子活了下来了。”他说。
局面从此打开,这个被朱新礼从破产边缘拉回的罐头厂,就是日后中国果汁行业第一品牌:汇源。
1993年,朱新礼在报纸上看到北京有个高级人才竞聘会广告,前去参加。会场上,他多次迫切举牌,连续找了9个人才。但具体面谈时,尽管汇源的工资挺高,对方一听公司在沂蒙山区,就不去了。有人还说:“在北京年薪2万就干,在你那里4万也不干。”他只好说:“你等着吧,我很快就到北京去办厂。”
1994年10月,他带着汇源的23名员工,来到北京顺义,租下了北小营镇的原利华食品厂。之后,他干脆把利华食品厂连土地加厂房全部买了下来。作为对沂源当地的补偿,他把汇源的农产品部分放在老家,北京总部主要生产饮料。
两年以后,汇源第一次参加央视黄金时段广告招标大会,就以7000万元的出价,中标新闻联播5秒标版广告权。从那年起,汇源的产品销量每年以100%的速度增长。
2001年5月,汇源与德隆系旗下新疆屯河共同组建合资公司,新疆屯河出资5.1亿元,占股51%,而以大部分核心资产入股的汇源,占股49%。合作之前,朱新礼根本不知道德隆系。新疆屯河的人主动登门,提出希望与汇源联姻时,他拨了个电话,打到汇源新疆的销售公司。“你知道有个新疆屯河吗?”他问。“不太清楚。”对话回答。过了一会儿,销售公司的电话又过来了:“我们问了,是有个新疆屯河。”
联姻德隆的代价是让出大股东地位。外界多有质疑,认为他将失去企业决策权。但他说:“人家拿钱来,不当大股东没有发言权,那把钱给吗?而且他拿这么多钱来,也不想自己开自己的玩笑,肯定还想拿这笔钱赚钱。我拿了这笔钱,还不想别人管着我,没有这么好的事。”
拿到大笔现金的朱新礼,开始在全国迅速扩张,两年的时间里,新建或收购了26个大型果汁生产基地,很多生产线都更新到了国际先进水平。
到2003年,他与陷入资金链危机的德隆系进行分手谈判。德隆系不愿意放弃汇源这块肥肉,提出以7倍于合资公司年利润的价格,收购剩余49%的股权。
朱新礼也不甘示弱,针对德隆系提出要3年才能支付收购资金的建议,他提出在最短的时间里,筹集资金收购德隆系持有的股权。两天时间,他筹到了7亿元资金,将汇源重新收入怀中。汇源成为最早也是唯一一家从德隆系“全身而退”的企业。
2003年是让朱新礼痛苦的一年,与德隆系分手,汇源大部分钱用来偿还回购股份所借的资金,又遇到非典这样的特殊事件,更是雪上加霜。但他还是拒绝了达能的入股提议,理由是时机不对。“姑娘要嫁的时候,一定是最漂亮最成熟的时候,你两年后再来吧。”他说。
2006年7月,汇源上市之前,达能连同另外几家投资基金以2.2亿美元投资汇源,占股35%,其中达能占股22.18%。“我用7亿回购了德隆51%的股权。但两年以后,统一和达能进来,花了20亿才拿到我22%多的股份!”朱新礼说。
2007年2月,汇源在香港联交所上市,募集24亿港元,成为香港当年最大规模的新股发行。
2008年9月,饮料巨头可口可乐宣布以24亿美元(约合179.2亿港元)收购汇源。朱新礼持有汇源41.53%的股权,一旦收购完成,他将套现近10亿美元。消息一出,便引起轩然。
很多人感到困惑,为什么朱新礼要卖掉辛辛苦苦做大的企业?他们还担心,一旦收购完成,可口可乐将成为国内果汁行业老大,构成行业垄断。事实上,一个广为认知的民族品牌,被外国品牌收购,激起了民族主义情绪。
他一下成了舆论的“罪人”,承受了极大的压力。他扔掉手机,躲在山里待了3天,反思自己为什么一下成了“罪人”。
他在沂源老家当过6年村长,曾号召村民种葡萄。当地农民大多种玉米,一亩地赚一二百元,而一亩地葡萄能赚5000 元。承包三四亩地的农民,很轻松就成了万元户。他对农民的感情很深,觉得最苦的就是农民。80年代,他刚从学校出来,承包过一辆车,拉10吨水果到南方去卖,卖不掉的时候,把水果扔掉,别人还要罚款。他那时想,中国的农产品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加工方式,让农民的收入高一些。
他是第一个获得五一劳动奖章的民营企业家,多年没有一个星期天,没有一个节假日,把所有的兴趣、爱好都投入到劳动中。国家没投他一分钱,他不但上缴税收,还使农民收入增长很多,他觉得自己非常符合五一劳动奖章的条件。
因为出售企业,成了“罪人”,这让他转不过弯来。但他始终不认为这有什么错。“你说哪一个被并购的企业,不都是一开始当儿子养?你卖的时候能当儿子卖吗?肯定是当猪卖。我想起上学的时候,我爸爸是养了一头猪,伺候它比伺候他儿子要精心得多,因为我兄弟六个人,他每天不是看着儿子吃饭,是看着猪吃饭,他想把猪养大,能够赚钱。”
2009年3月18日,对汇源来说,是个不祥的日子。前一天,觉得苗头不对的可口可乐并购团队,就通宵与美国总部沟通。18日,可口可乐的高管赶到汇源,与朱新礼紧急沟通,想做出一些让步,最后再争取一下。
但很快,商务部否决可口可乐收购汇源的消息出来了。收购谈判期间,可口可乐认为双方销售渠道存在严重重合。为配合收购方案,汇源销售渠道的许多业务员纷纷离职。收购失败,只好仓促再招人。朱新礼下令,将全公司资源集中到销售上,包括管理层在内,每个人都要为销售做贡献。
但汇源的销售渠道已经元气大伤。更重要的是,并购风波让公司失去经销商的信任,很多销售大区的经销商,甚至整体投靠了友商,这为汇源后来的发展不利埋下了病根。
朱新礼只能四处救火,以弥补战略误判造成的损失,但汇源失去了快速发展的机会。
从2008年到2017年,汇源果汁真正盈利的年份只有三年:2008年、2010年、2017年。2013年,汇源勉强实现45亿元营收,而娃哈哈已经实现782亿元营收。
“卖身不成”,朱新礼就像是重新“拉上磨的驴子”。他也曾聘请李锦记前CEO苏盈福任汇源总裁,想从日常经营中解脱出来。但苏盈福坚持了一年零一个月,就辞职走人了。朱新礼的诸多亲属都在汇源任要职,70%以上的员工和管理层是山东老乡,外来“空降兵”很难立足。
到今年2月,朱新礼决定辞去汇源董事会主席职务。同时,她的女儿朱圣琴也辞去了公司执行董事的职务。之后,因为汇源无法履行复牌条件,香港联交所决定取消其上市地位(即“除牌”)。
朱新礼欣赏李嘉诚的一句话:要做一只善良的狮子。首先是善良,然后是狮子。不做绵羊,不做狼,只做狮子,做一只善良的狮子。当初,他用八个大字概括了汇源的企业使命:营养大众,惠及三农。
他有个儿子叫朱胜华,在汇源上了一年班,就不高兴上了,去打高尔夫了。他没有丝毫不高兴,反而表扬儿子:“儿子,你最大的好处是老爸没有为你担心太多,你很懂事。至于你想做什么事儿,第一,你不危害社会。第二,你力所能及做你有兴趣的事儿。”
之后,女儿朱圣琴顶了上来。1976年出生的朱圣琴,在汇源历任市场部经理、广告总监、投资副总裁、董事会办公室主任等职,参与过达能投资的引进、汇源的上市路演等重要事件。
据说,朱圣琴很喜欢穿戴名牌,因为父亲要求严格,有时不得不骗骗他。有朋友建议朱新礼用大牌,比如买包,就要考虑买LV。他问:“LV是什么?”对方说:“就是你女儿背的那种。”他感到很诧异。原来,朱圣琴一直向他谎称,那些包只不过价值一两百块钱。
他在公司内部并非以和蔼可亲著称,就算对元老也有凶的时候。但熟悉他的人,都知道他是“刀子嘴,豆腐心”。有员工曾在汇源“四进四出”,别人觉得不可思议,但他认为,出去再回来,会更加珍惜机会。他似乎从来没有主动辞退过员工。苏盈福任总裁时,要裁掉一些员工,他的办法是把这些人调到别的岗位上去。
他曾要求总裁办的工作人员,领导找他,可以不见,而职工要找他,一定得见。“谁要阻拦职工进我的办公室,耽误了事,我决不答应。你想啊,职工没大事,会找总裁吗?”他常说:“我们必须把员工当成自家人,否则谁也不买你的账。”
1962年,10岁的朱新礼遵从父命,千里迢迢从山东沂源来到江西修水,为膝下无子的伯父做继子。一年多以后,思家心切的他,又回到了山东父母身边。1967年,他再次来到伯父身边,当时无学可上,他就苦读各种中外书籍。多年以后,为报答第二故乡的养育之恩,他想在修水投资一家企业。但修水交通不便,不适合办饮料企业,他最后在九江开发区建设了汇源工厂。